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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乐巷。程家人丁不旺,但住的宅子却是个五进的大宅子。
遥遥望过去,近乎占了整条巷子的一半。
车马在巷子口的兽头大门前停下,可见时不时有华冠丽服,商贾打扮的客人到访,在门上递着帖子。
为首的门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骑马引着的杜知府,上前作揖:“杜大人,不知您忽然到访,有何贵干?
1门人的语气算不上客气,杜乐涛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,指了指身后的七彩华盖马车,疾言厉色地下令:“有贵客到访府上,赶紧开了大门迎客。”
@那门人闻言却笑了,半点不吃这套:“府上老爷太太正在待客,不知车上的客人是哪家的?有无拜帖让小的递进去?”
程家前些时日才吃过这些大人的亏—表面上兄弟长兄弟短,拿程家的钱财从不手软,背后就翻脸不认人,害得他们老爷无端受了牢狱之苦。若非得遇贵人,早就性命难保。
这杜知府虽是新上任的,谁知道和原先的周知府是不是沆瀣一气的货色?他是万不会将来路不明的“贵客”迎进去的。
杜乐涛气结。
这城中的商户里,就没有哪家像程家这么跋扈,不将他放在眼里的。
但他望了一眼金光熠熠的宝马香车,还是压住了心头的不满,等着马车里的人说话。
日光下,轻如烟雾的碧色绡纱帘子微微晃了晃,一节纤细而雪润胜羊脂的手腕斜着卷起了帘子,露出一张明艳妍丽的容颜。
“陶叔,是我。”
陶朔愣了愣,仔细看了看那女子的眉眼,这才敢惊喜地大喊:“姑娘?”
女子浅浅一笑,微微点头。
杜乐涛便见陶朔一改方才的不以为意姿态,疾行回了门上,招呼着余下的十数个门人将大门推开,恭恭敬敬地迎了玎瑙作响的马车进了门,引着往垂花门去。
他后知后觉忆起方才的惊鸿一瞥来。
那女子眉目如画,说起话来温柔和缓,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娇娇柔柔的气质。
她的眉眼在日光下是明姝艳丽的,头上的点翠镶红宝石凤钗熠熠生辉,通身的贵气再不似商贾出身的小女子。
却并非让人望而生畏的美,反倒像是随意而缱绻地绽放于枝头的素白山樱,行人皆不敢大声言语,唯恐稍有不慎,便惊得那娇花随风逝去,无处寻踪影。
须得小心呵护,才能将她在凡尘多留片刻。
怪不得引得薛将军那样的大丈夫都化为了绕指柔。
程缙正在外院接待客人,听说长女的车马已经进了大门,往垂花门去,不免又惊又喜,忙向客人告罪,道是家中今日有事,便赶了过去。
远远地,便瞧见有三人立在垂花门前。
暖暖的春日下,一对璧人背对着他站着,男子高大挺拔,腰间挂着一柄宝剑,负手睥睨之态,女子立在男子身侧,衬得整个人娇小柔美。
二人似并未有过多交谈,但男子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轻托下身边人的手臂,又不着痕迹地放下,似是担忧她累着。说不出的般配与养眼。
而面朝他这边的是刚上任不久的知府大人杜乐涛,此刻正微微弯了身子向着那男子禀报着什么,形容恭敬。
程缙一下子就猜出了这陌生的男子是何人。
素来心高气傲,才华不输男儿的嘉嘉为了救他出狱,做了这人的通房老父亲满嘴苦涩,方才的惊喜一扫而空,缓缓走上前去,僵硬地要与那人行礼,然腰还未弯,便被人托了起来。
“您是长辈,怎么能让您给我行礼?
J说话的男子语气诚挚,程缙还未反应过来,反倒受了他一礼。
三人都吓了一跳。
杜乐涛忍不住看了看面色沉静的薛靖谦,又看看他身侧缚着面纱的佳人,最后才落到一脸震惊的程缙身上:什么时候,通房妾室之流的娘家人,家里的夫主也要以长辈之礼相待了?
程柔嘉也很是吃了一惊。
能在回余杭之后大大方方地住进程家,她已然十分惊喜了。没想到,薛靖谦还会对她阿爹以晚辈礼相待。
那她丹唇微微一抿,眉眼间忍不住浮动着欢快的笑意。
程缙见他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,也不再多坚持,勉强受了这一礼,心里已有了隐约的念头。
看向薛靖谦的目光和缓了不少。
父女久别重逢,眸光落在阿爹有些微弓的身形上,总觉得苍老了许多,气色比起从前也差了些,程柔嘉忍不住红了眼睛,上前屈膝一福:“阿爹女儿不孝”
程缙忙扶住她,只连声到了好几句“回来就好”,其他的,许是因为有外人在,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“阿娘呢?”大好的日子,她不希望让阿爹觉得自己过得苦,眼泪也是很快拿帕子拭了去,笑着开囗询问。©程缙神色微顿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薛靖谦,才迟疑地道:“你阿娘在待客林太太来了。”
程柔嘉脸上的笑瞬时褪得干干净净,攥了攥手心的帕子,旋即神色如常地温声细语。
“那阿爹在前院陪着将军和杜大人,女儿先去给阿娘请安了。”
程缙利落地点头应下,当下便要引着二人去外院书房说话。
薛靖谦走出几步,余光却仍落在那袅袅婷婷离去的倩影上。
一进程家,这小姑娘就有种回了自己主场的神采飞扬,倔强得不行。
腰肢摇曳生姿,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让人目眩神迷的媚色。
嵌入他骨血中,再不许旁人看。
明明浑身恐还酸软着,却也只虚扶着侍女的手,莲步轻移,一步一缓地往内宅去,杨柳般纤细的他呼吸微滞,很想上前去将她一把抱起,藏在自己宽大的披风下,揽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肢,深深到这会儿,薛靖谦才真有些懊悔昨日的孟浪。
他眸中情绪翻滚,再转过头时,面上却是一派风淡云轻:“还未拜见过程太太,不知眼下可方便?”
程缙惊诧一瞬,恍然想到自己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念头,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应下:“既如此,将军有心了。”
大纪氏坐在上首,垂眸喝着茶,眼底满是不屑。
没想到,到了这把年纪,才知道这位林太太是个贪心不足、没皮没脸的货色。
从前他们两家闹成那样,她今日竟还有脸上门,开口道想盘下程家西街的那间布行。
“林太太,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,我们程家的布行生意好好的,倒没有平白盘出去的道理。”
林太太三月刚做的四十寿辰,中等个子,身材丰腴,眉间一颗绿豆大小的朱砂痣,鲜艳欲滴,引入注意。她头上戴着大朵的牡丹金花,耳朵上垂着莲子米大小的祖母绿耳环,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当家太太。
闻言,她目中闪过一丝怨恨。
数月前程家忽然失势,她与老爷当机立断地出手盘剥程家生意受损最严重的几间铺子,可也仅仅是吞了两家,程老爷就被放出来了。
紧接着,在余杭作威作福了数年的周知府忽然下马了。
他们是何等敏感的人,立刻就收了手,疑心是程家攀上了什么贵人。但程家的下人嘴格外严实,这段时间他们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出来。
眼瞧着新知府上任了,待程家倒也并不格外亲热,她这才咬着牙亲自上门来探听虚实,借的就是西街那间隔断了林家两座银楼的布行的事情。
没想到,从前软和得如同面人一般的纪氏,居然变得这么不好说话。
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。
林太太心中愤愤,绞着帕子想着对策,忽地见一红衣小丫鬟疾行而来:“太太!
JJ纪氏见小丫鬟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,也笑了:“慢慢说,出了什么事?
J“大姑娘回来了!
JJ纪氏腾地站起身来,疑心自己听错了:“你说什么?
JJ“是真的,前边的管事说,大姑娘的马车方才已经进府了!
J纪氏喜不自胜地哎呀了一声,忙让身边伺候的瞧瞧自个儿仪容有没有不妥当,再不去理一旁的不速之客,满堂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。
林太太眯了眯眼睛。
程家宅子虽大,子嗣却不兴旺,丫鬟口中的大姑娘,自然就是程柔嘉了。
数月来她一直没打听到程柔嘉带着那一大笔嫁妆去了哪里,只知道有一日,程家又被人送了一大笔财物,亦是格外丰厚,不知是不是同样的一笔。
她便与老爷在暗暗合计,是不是程柔嘉给哪个官老爷做了妾室,知府看在同僚的份上,便将程缙放了出来。而那财物…自是大妇不允她带着贴身的财物,才一并给送了回来。
无论是真是假,为了让晟哥儿死了那条心,安心说亲,她也都一一让人传到了他耳朵里。
她捏着帕子轻拭嘴角,不乏恶意地猜想:女子出嫁,等闲是不能回娘家的。何况当日程柔嘉乘船离去,必是山高路远,眼下忽然回来了,恐怕对程家来说,不见得是好事情吧。
说不定,是被那位官老爷厌弃了,扔了出来湘妃帘子一晃,数月不见的少女在丫鬟的虚扶下走了进来。
她穿着玫瑰红遍地金凤尾团花褙子,外面套了件薄薄的淡粉色绡纱夹衫,蓝绿色综裙上绣着针脚细密的深色缠枝花,头上戴着点翠镶红宝石的凤钗,红宝石足有指甲盖那么大,堆叠胜雪地压在凤钗上,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。
林太太手中的帕子一紧。
她家是做银楼生意的,那凤钗价值几何,没有人比她更清楚。
至少,知府大人家的正头娘子,恐怕都戴不起镶着这般成色,这般数目的红宝石首饰。
至于那绡纱制的夹衫,她亦打听过,程家的布行里,成色极为普通的,也要五十两一匹—这点钱她自然拿得出来,可绡纱脆弱,经不起水,若不时刻注意着,穿个一两次恐怕就要不成样子,倒像是买回来个祖宗供着唯有真正的豪奢之家,才能眼睛不眨地随意用着这娇贵的料子。
程柔嘉,她究竟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?
林太太心中一片震惊。
程柔嘉缓步进来,在阿娘面前跪下磕了头,拥着说了几句母女俩的悄悄话,余光才放到了一旁的林太太身上。
她与林殊文的亲事自小订下,待林太太一向如亲母般恭敬侍奉,但人心难测,若非前事,竟也不知,林太太心中对她是无半分真心喜爱的。
她扶着母亲的手,让其在上首坐下,目光冷冷地看向林太太:不知林太太今日前来,有何贵干?”
昔日美丽得惊人的少女梳了妇人的发髻,料想是经了一番坎坷多舛,可却面色红润,容光更盛从前,半点不似受过大妇磋磨的样子。
盈盈拜倒在纪氏面前时,那倩姿袅袅的仪态,不盈一握的腰肢,娇花照水般的容颜,眼波流转之间,连她这个女子瞧了也忍不住为之一默。
竟似比从前更漂亮夺目了几分。
她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这丫头,从前就能媚得晟哥儿不惜绝食来与她对抗,若此刻的样子让晟哥儿瞧见了,这个家哪里还有消停的时候?
亦从未被柔柔顺顺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这般冷言过,林太太的眼中不免现出愠怒。
她眯着眼睛上前,笑着拉了女子的手:“嘉嘉真是生得更漂亮了。不是嫁人了吗?怎么这时候不年不节地回了家?”
纪氏不明内里,闻言面容也是微微一变,却目光不善地看过去:“这是我们的家事,就不劳林太太你费心了。”
见阿娘待她不再如从前般推心置腹,程柔嘉暗松了口气,迎上林太太上下打量的锐利目光,默不作声地抽了出被拉着的手:“我刚到家,正想好好侍奉爹娘,林太太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,烦请改日再来吧。”
竟是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。
林太太脸色难看起来,再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,笑盈盈地开口:“嘉嘉,你说这话,就是见外了。
伯母自小看你长大的,都是当亲生女儿看待的。
“这样,若你是被夫家休弃了,也勿要太过伤心。看着往日的情分,虽说你是嫁过人的残破之身,伯母也能点头让你进我们林家,就给我家晟哥儿,当个姨娘?好歹不会短了吃穿,也免得让你阿爹阿娘这把年纪了,还要招人非议。”
笑意未达眼底。
纪氏听完这番话,气得脸色通红,抬手拿了茶盏便往林太太的身上丢。
到底是力气不足,被人闪了过去。
程柔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。
她与林晟林殊文,曾是三书六礼,明媒订下的婚约,林太太方才却说,要她去给林晟做妾分明是蓄意折辱,没有半分真心。
她走上前去,抬起了手,“啪”地一巴掌甩到了林太太的脸上。
“来人,把这个闹事的泼妇拿扫把给我赶出去。”女子面色淡淡,语气沉静,仿佛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林太太捂着脸,不可置信地看着她,半晌都没有回过神。
片刻后,勃然大怒:“混账东西!我可是你的长辈,你怎么敢对我动手?
J她气得张牙舞爪地就要冲程柔嘉扑去,自是被程家的仆妇牢牢拦下。
程柔嘉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:“长辈?您算哪门子的长辈?”
林太太一怔。
当日程家出事,程柔嘉在林家门房上足足立了三个时辰,只为见她一面。
她没有见她,认为她仍在痴心妄想晟哥儿,是想借着求见她的机会,勾引晟哥儿,好继续成为林家的宗妇,并借用林家的人脉救出程缙。
方才那番话,也是认定了她此番回来是为了晟哥儿,才故意出言引诱,想要折辱于她。
但凡她对晟哥儿有半分的心思,她都是不敢对自己这个婆母出手的。
难不成,真是她想错了?
程家的仆妇自来都是对程缙和程柔嘉的话唯命是从,闻言半点不犹豫,就要将林太太架出去。
“放开我!我自己会走!
J无人理睬。
一行人出门时,正好撞见了从外院过来的三人。
林太太瞧见杜知府,如蒙大赦,忙道:“大人,您瞧瞧程家这是什么待客之道”
程缙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,懒得理这妇人。
杜乐涛目光闪了闪,看了一眼前方的高大男子,没有作声。
林太太这才发现知府大人竟像个随从似的,恭敬地跟在那年轻男子身后。
她心下骇然:这究竟是什么人?又为何会在程家?
忍不住回头张望,却见珠帘被卷起的刹那,先进去的高大男子不着痕迹地执了程柔嘉的手到背后,戴着碧绿扳指的拇指揉捏着她的小指,缱绻温存。
林太太不由腿肚子一软,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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